与君歌程若鱼仇烟织的历史原型是谁
煌煌大唐自安史之乱后,就陷入藩镇、宦官和朋党的混乱之中,从中唐以后,史料散佚严重,别说后妃事迹多阙,就连帝皇事迹也极为简洁。在这种情况下,不免出现后妃事迹被张冠李戴、后妃人物被史家遗漏等诸多现象。
比如,身为唐武宗宠妃的王氏,即热播剧《与君歌》中两个女主程若鱼和仇烟织合体的原型人物,在《旧唐书后妃传》中只有一句“武宗王贤妃事阙”,《唐会要》中也只有一句“端陵陪葬名氏,賢妃王氏”,简略不简略?
直到宋人修撰《新唐书》,才根据唐朝人的笔记传闻,补充了王贤妃的事迹,就这,还经常被人批评有拼凑杜撰、虚构史实的嫌疑。其实,历史上的武宗王妃,是个非常扑朔迷离的人物,她的事迹被诗人、小说家讹传出各种版本,给修史的史学家带来很大的困扰,也引起后世不少史家的好奇和分析,话说,《与君歌》编剧塑造的两个女主,还歪打正着了。
先不说古代史家对王妃的分析,就现代学者对她也众说纷纭,比如,黄楼先生在《神策军与中晚唐宦官政治》中认为助力武宗即位、立后未果的王才人=孟才人=勾结光王事泄(?)暴薨的王妃=宣宗杜撰殉葬事、推迟死亡时间、并迁葬端陵、追赠的王贵妃=王贤妃,对于王德妃和王淑妃是否与贵妃有关系,黄先生倒并没有涉及到。
而陈丽萍老师在《贤妃嬖宠唐代后妃史实考》中认为,王淑妃=武宗即位册封的宫人王妃=暴薨的王妃;王贤妃=助力武宗即位、立后未果的王才人=殉死的王才人=宣宗追赠的王贤妃/贵妃/德妃,多个名号是因为讹传的缘故。
那么,王贤妃和王淑妃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呢?咱先不提唐朝之后的史书、笔记啥的,先通过唐朝人对武宗王才人的记载,来试着梳理一下她的事迹。
,武宗后妃相关的资料中,最权威的、也是时间距离当事人最近的,自然是《唐大诏令集》。
在大诏令集卷25妃嫔部分,有《婕妤王氏等为淑妃制》开成五年(840)二月二十一,正月十四才即位的武宗李炎,封王婕妤为淑妃,刘婕妤为贤妃。在该制书之下则是会昌六年(846)五月二十三日,即位不到俩月的宣宗李忱册封后宫的《吴氏等封昭仪制》。
然后呢,在吴昭仪制书之下,又有一份没有标注颁布时间的《王氏为才人制》,记录一位秉性贤惠、和善又柔顺的王氏,被封为才人。这份王才人制书是本卷的一份制书,由于没有标注时间,所以俺并不确定这个王才人是武宗的王才人,还是宣宗的王才人,仰或是懿宗的王才人。通过大诏令集,让我们知道,武宗陛下即位后,就封了两个妃子,一个王淑妃,一个刘贤妃。
接下来的资料是一份墓志,这份宣宗大中六年(852)刊葬的《孟秀荣墓志》记载左神策军都判官、武德副使孟秀荣,在会昌五年(845)九月七日,因受王妃的连累,被一撸到底,贬在东都恭陵,等宣宗即位后才重新恢复荣光。从这份墓志中,我们又获得一条信息,就是会昌五年九月前后,武宗有一位姓王的妃子出事,宦官孟秀荣受她的连累,被贬到东都。
第三份资料来自李卫公,身为武宗朝宰相、宣宗即位后被赶出朝廷的李德裕,在宣宗大中初年写了一本《文武两朝献替记》。
李公在献替记中记载说从武宗即位后就有专房之宠的王妃,因为“娇妒忤旨”,突然一夕暴薨,还引起群情惊惧,都认为是武宗服用丹药后,变得喜怒不定,李德裕还劝谏武宗。把李公记载和孟秀荣墓志放一起比较,就可以发现,那个一夕暴薨的王妃,显然就是让孟秀荣受牵连吃瓜落的王妃,而这个王妃是死在武宗之前的。
再看第四份资料,来自参与武宗皇帝下葬的监察御史摄左拾遗行事蔡京的《王贵妃传》。这位唐朝蔡京在贵妃传中记载王才人在武宗病重后,回到寝殿更换盛装,又把自己平时玩用的物品都散给宫女宦官,然后拿着武宗赐给她的布巾回到武宗身边,此时武宗已经驾崩,王才人就自缢在御座之下,给武宗殉葬了。
通过贵妃传,让我们知道,武宗有个忠贞的王才人,在武宗驾崩后殉葬了。
第五份资料来自诗人张祜,在大中五年(851)的作品——《孟才人叹》偶因歌态咏娇嚬,传唱宫中十二春。却为一声河满子,下泉须吊旧才人。(另有版本偶因清唱奏歌频,选入宫中十二春。绝后一声何满子,九源须吊孟才人。)
张祜还在诗序中记载武宗皇帝病重,让平时宠爱的善歌舞的孟才人殉葬,孟才人悲愤的唱一首河满子以泄愤,在歌唱完就肠断气绝,随后武宗崩,以孟才人祔葬。
张祜是怎么知道孟才人被逼殉葬的事呢?他是听进士高璩qu说的,高璩又是听谁说的呢?高璩是在宣宗大中三年(849)登第的宴会上,听内廷的伶官说的,又在两年后说给张祜,张祜很同情这位不幸的孟才人,所以为之写诗感叹。
然后再看第六份资料,是来自高彦修,在大概成书于僖宗中和四年(884)的《唐阙史》中记载武宗的王夫人,原本是燕赵倡女,在武宗还是颍王时,就受到宠爱。文宗末年,宦官们废弃太子李成美,派禁军去迎立文宗的大弟弟安王李溶。但领头的禁军队长是个憨憨,不知道两个皇弟安王、颍王谁是谁,只知道迎接大的。到了二王宅,禁军们只说奉命迎大的,但不知道安王、颍王谁才是大的。
这时候,武宗身边的王夫人就走出来,对禁军队长说大的就是颍王,大家(唐朝指皇帝)身边的人因为颍王身材魁梧高大,都称呼颍王为大王,再说,颍王和你们中尉可是生死之交,你们不要接错人了,那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安王虽然在内心明白,按兄弟次序应该轮到自己上位了,但他怯懦惯了,来人不点名接他,他就不敢出声,眼看神气抑扬的弟弟颍王被王夫人推出去,由禁军扶上马飞驰而去。等颍王到了少阳院,左右中尉才发现禁军迎错人了,也就将错就错,对着颍王连呼万岁,就这样,颍王得以即位成为武宗。
王夫人为武宗智谋皇位的桥段,就被欧阳修等人撰写《新唐书武宗贤妃传》时采用,说武宗能够即位,全靠王氏“阴为助画”,所以武宗即位后就封王氏为才人。但司马光同志则认为立嗣是大事,绝不可能如此儿戏,所以,他在修通鉴时,对这条记载是弃而不用。
《唐阙史》原本就不是正经史料,人家只是晚唐的小说集而已,其中内容多为道听途说的坊间逸闻,还有部分神怪故事,你欧九修史怎么能轻率的采用其说呢?何况,大宦官们择立皇嗣,可能随随便便就拉一个人上台吗?猴格以为,就凭安王被宰相杨嗣复、枢密使刘弘逸支持,身为他们对头的左中尉仇士良就不会再选安王,所以,绝不可能出现唐阙史记载的这种荒唐桥段。
再退一步讲,假如王氏真的对武宗即位有功,以武宗的性格,也不会只封一个才人吧?这么大功劳怎么滴也得封个妃吧!所以,从唐阙史这荒诞的记载中,唯一能提炼出点有用的信息,那就是武宗的确有个受宠的王才人。
再看第七份资料,康骈在大概成书于乾宁二年(895)的《剧谈录》中记载善歌的孟才人有宠于武宗,武宗病重时,曾问她,如果我死了你准备怎么办?孟才人说,如果陛下万岁之后,我也不会贪生。孟才人就在武宗面前悲伤的歌唱《河满子》,声调凄凉,闻者无不涕零。等武宗驾崩,孟才人哀恸几日后死,被埋葬在端陵之侧。
如果说张祜是第一个记述孟才人的,那康骈就是第二个,从两者的内容看,很显然,康骈孟才人故事的来源,正是张祜的叹孟才人诗序。而康骈所著的《剧谈录》,按照作者本人说,原就是为排除寂寞写的所见所闻轶事,因为全靠回忆,所以多有遗漏,史料价值一般,可以当传奇小说看看,当史料就算了。
好了,通过上面七份资料,简单梳理如下
①唐大诏令集武宗才即位就册封的王淑妃;
②孟秀荣墓志和
③献替记的互相印证会昌五年九月暴薨的王妃;
④蔡京王贵妃传殉葬并祔葬、被宣宗追封贵妃的王才人;
⑤张祜的诗被逼殉葬、死在武宗之前的孟才人;
⑥唐阙史颇受武宗爱幸、助他即位的王夫人,被封才人;
⑦剧谈录被逼殉葬、死在武宗之后的孟才人。
通过七则史料比较可知,张祜诗中的孟才人,很可能是殉葬死的王才人之误,在人们传播的过程中,姓氏遭到魔改;而剧谈录是翻抄张祜的诗序,所以,两条资料可以直接忽略了。
也就是说,武宗王氏妃子相关的信息梳理下来就是以下四条
A,唐大诏令集开成五年二月册封的王淑妃;
B,孟秀荣墓志、献替记会昌五年九月暴薨的王妃;
C,蔡京王贵妃传会昌六年三月殉葬并祔葬、被宣宗追封贵妃的王才人;
D,唐阙史受宠爱的王才人。
那么,她们是四个人?还是三个人、两个人,仰或是一个人呢?让我们再看看唐朝之后史家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第一份资料是成书于后晋开运二年(945)的《旧唐书》,在该书《武宗本纪》中,有开成五年(840)三月,才即位不久的武宗诏封宫人刘氏、王氏为妃的记录。
还有一条,就是会昌六年(846)三月武宗崩,八月葬于端陵,有一个德妃王氏祔葬。同样在该书《后妃传》,又有武宗王贤妃的记录,但事迹阙。
第二份资料是来自五代人王定保(870-约940)的《唐摭zhi言》,在卷13《敏捷》柳公权篇记载
武宗对一个宫嫔很恼怒,但又放不下,就重新召到身边,对柳公权说朕对这个人很不满意,如果得到学士的作品一篇,我就不再怪罪她。说完把御案上的几十张蜀笺授予他。
柳公权不假思索就写一首七绝不忿前时忤主恩,已甘寂寞守长门。今朝却得君王顾,重入椒房拭泪痕。武宗很高兴,赏赐他二十匹锦缎,并命那个宫嫔拜谢柳公权。这个被武宗怒而不弃的宫嫔,有可能就是王氏。
第三份资料,是来自大概成书于宋建隆二年(961)的《唐会要》,在卷3记载武宗有皇后郑氏;卷21记载端陵的陪葬人员,只有贤妃王氏。
第四份资料,是来自成书于宋嘉祐五年(1060)的《新唐书》,后妃传有武宗王贤妃,说她是邯郸人,13岁因为善歌舞进宫,被穆宗赐给时为颍王的武宗,在文宗开成末年,武宗即位之时,王氏曾“阴为助画”,被武宗封为才人,有宠。
王才人身材消瘦高挑,和武宗很相似,武宗每次游猎,王才人必然跟从,穿着男装骑服,和武宗没什么两样,一起骑马出去,围观者都分不清哪个才是武宗。武宗想立她为皇后,被宰相李德裕劝阻。武宗迷信方士,常年服用丹药,终致不豫,才人经常对亲信说陛下天天炼丹说要长生不死,但现在皮肤枯槁,我心中非常担忧。
武宗病重,问才人我死后你将如何?才人说陛下万岁后,妾会殉死。武宗驾崩后,才人散尽财物,自缢死。当时宫中妃嫔虽然嫉妒才人专宠,如今看才人殉死,又为她的行为感动。宣宗即位后为了嘉奖她的节义,追赠为贤妃,葬在端陵柏城。
第五份资料是来自参与编修《新唐书》的吕夏卿,在《唐书直笔》卷三皇后传中记载旧唐书文宗不立后妃传,武宗王贤妃又事阙,今取杨嗣复传事迹,立文宗杨贤妃传,又据李德裕两朝献替记德妃暴薨事,立武宗王德妃传。
第六份资料是来自成书于元丰七年(1084)的《资治通鉴》,司马光在卷248唐纪64记载会昌五年(845)九月,武宗想立宠冠后宫的王才人为皇后,李德裕以王才人出身寒微,且无子,并不适合当皇后为由劝阻武宗。当年十月,武宗因为服用丹药变得性情急躁,喜怒不常,李德裕还劝谏武宗。
第七份资料是来自沈括在元祐年间成书的《梦溪笔谈》,沈括在《补笔谈卷一》中,就辨析过武宗王妃之事。
他认为,《献替记》是李德裕的笔记,李德裕是武宗倚重的宰相,记载应该不会有误,所以,按李的记载,王在武宗时就已经是妃,并非宣宗即位后才追赠的。而唐书记载的殉葬才人,大概是《张佑集》中《孟才人叹》的主人公孟才人,被唐书孟冠王戴了。
第八份资料,来自相传是宋徽宗时王谠所作的《唐语林辑佚》,该书记载武宗王才人有宠,才人经常和武宗同装束去射猎,左右奏事的因为分不清谁才是皇帝,经常误奏到才人面前,引得武宗大乐。武宗崩,才人殉死,宣宗即位后赠贵妃,并祔葬端陵。
第九份资料,来自明人王世贞的《弇yan州四部稿》,他在卷160说部《宛委余编五》中,也曾辨析王妃之事
《唐书》记载武宗宠王才人,想立她为皇后未果,后来武宗病重,王才人自缢。《张佑集》记载孟才人以歌舞获宠,武宗病重,孟才人为武宗唱河满子,肠断而死。两个才人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同一件事。《李卫公两朝献替记》则说,武宗从即位后,王妃就有专房之宠,以娇妒忤旨,突然暴死。那么才人之死,原本就是在武宗驾崩之前暴死,与《新唐书后妃传》所记大有不同。
通过奇事网以上九份资料,简单梳理如下
①旧唐书即位册封的王妃,祔葬的王德妃,事迹阙的王贤妃。
②唐摭言武宗怒而不弃的不知名宫嫔。
③唐会要祔葬的王贤妃。
④新唐书助武宗有功、和武宗很像、有宠、殉葬并祔葬、被宣宗追赠贤妃的王才人。
⑤唐书直笔准备依据李德裕献替记立武宗王德妃传。
⑥资治通鉴会昌五年九月武宗想立有宠的王才人为皇后,被李德裕劝阻。
⑦梦溪笔谈辨析王妃不是宣宗即位追赠,并认为殉葬的孟才人就是王才人。
⑧唐语林辑佚和武宗很像、有宠的王才人,殉葬并祔葬,被宣宗追赠贵妃。
⑨弇州四部稿认为武宗想立为皇后未果、殉葬的王才人,很可能就是唱歌而死的孟才人;也很可能是暴薨在武宗之前的王妃。
看到这儿有没有人晕了?就不说殉葬的孟才人、王才人,因为她们大概率是一个人,没啥纠结的。问题是,光祔葬的人员名号和被宣宗追赠的名号,在奇事网以上所有史料中就出现好几个。
祔葬旧唐书王德妃,唐会要王贤妃,新唐书王贤妃,唐语林王贵妃。
被追赠蔡京贵妃,新唐书贤妃,唐语林贵妃。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不同名号呢?显然是作者在书写过程中,抄写失误了,因为笔误讹传出来这么多称号。也就是说,祔葬和被追赠的贤妃、德妃、贵妃,显然是一个人,因为武宗端陵的陪葬人员就一个。
那么,接下来分析一下唐朝史料中出现的王淑妃、王妃,到底是不是祔葬的贤/德/贵妃呢?后世史料自然是源自唐朝史料,像《旧唐书武宗本纪》武宗即位册封的王妃,和《唐大诏令集》中武宗即位册封的王淑妃相对应,所以,王妃=王淑妃。再从吕夏卿的笔记可以获知,他们编修新唐书时,计划要参考献替记为武宗王德妃立传,那么,献替记中暴薨的王妃=王德妃。
,我们现在看到的新唐书后妃传中,却是王贤妃传,而不见王德妃传。司马光曾在通鉴考异中说过,新唐书王贤妃传采用的史源是唐阙史。那么,通过吕夏卿和司马光的记载,是不是可以得出以下推论
A,唐阙史的王才人=新唐书殉葬祔葬的王贤妃,B,献替记暴薨的王妃=王德妃,C,王才人=王妃=王贤妃=王德妃。
司马光修通鉴的时候,他对李德裕的献替记、蔡京的贵妃传、康骈的剧谈录都弃而不用,因为他认为那都是不足以取信的,所以,只把他们列入考异中。不过,司马光却在卷248中,把武宗想立王才人为后,又被李德裕劝阻的事,放在会昌五年九月,,把李德裕劝谏武宗的话放在之后的十月。
参考孟秀荣墓志可知,司马光对李德裕的献替记弃而不用是错误的,因为,在会昌五年九月里,的确有位王妃死于非命,引起群情惊惧,所以,李德裕才劝谏武宗。司马光又在接下来的会昌六年八月,记述王才人在武宗的询问下答应会殉葬的经过,并在武宗崩后自缢,被宣宗追赠贵妃祔葬端陵。
结合司马光通鉴这段记载,又可以得出以下推论立后未果的王才人=殉葬祔葬的王贵妃。,结合孟秀荣墓志可知,立后未果的王才人,更有可能是暴薨的王妃。,猴格以为,明人王世贞在弇州四部稿中辨析的才最接近事实真相,那就是武宗立后未果的王才人,可能就是在会昌五年暴薨的王妃,也就是被宣宗祔葬追赠的贤/德/贵妃,更是武宗即位册立的王淑妃。
简单说,就是王才人=王淑妃=暴薨王妃=王贤/德/贵妃,她们都是一个人。所以,本文的结论和黄楼老师、陈丽萍老师的结论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