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镇冰:辛亥革命中进退两难的海军提督的出走
袁世凯正式向隆裕太后摊牌,逼清廷退位是在1912年1月16日,这一天他和内阁全体大臣联名上了一个折子,表示大势已去,他已无能为力,其中一句话 “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何能悉以六镇诸军,防卫京津?”与新式陆军一样,海军也是清朝依赖的长城,武昌起义发生不久,10月15日,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安格联写信给汉口的苏古敦“我认为海军将继续效忠皇室,并成为巨大力量的来源。因为他们将使水上交通不致中断。如果他们变了,局势就很糟了。”
清廷也认为有海军的配合,攻下武昌不成问题。所以,当水师提督萨镇冰的舰队到达汉口,10月17日北京的《政治官报》刊载的消息就说萨镇冰有电到京,“人心大定,学部亦发布命令,通饬各学校学生,照常上课”。
萨镇冰是第一届派往英国学海军的,与严复同学,海上经验极为丰富,又喜读有关海军的外文新书籍,并每天看中英文报纸,以明了国际情形。他精通英文,英文函件都是亲自撰写,不用秘书代笔。他待人谦和,对下无骄傲暴躁之态。
10月20日,鄂军都督黎元洪给萨镇冰的信口称“夫子大人”,表示革命的目标在改革专制政体,建立中华共和民国,劝说老师反正
洪之所以能明此大义,一系吾师平日训诲之功,此次武昌之举,洪已审定确实,非他项革命可比,以数小时之间,居然恢复武汉三镇,其地有兵工厂、铁厂、织布局、麻布局、缫丝局为全国商务上政治上之中心,今值交通之世,国都合建于此,始能与伦敦、巴黎、圣彼得堡、华盛顿相颉颃。
……华盛顿兴美,八年血战,吾师若出,将见不八月而亚洲地图之上必有中华民国国旗飘扬也。……师一出,不但名正言顺,而实较胜于汤武。……满汉存亡,系于师台一身。
马超俊自述,当时黎元洪黎焦急万状,想要写信给萨镇冰,但又无人敢冒险前往送信。他毛遂自荐,愿一死报国。萨的旗舰戒备森严,海军列队握枪,经过周密检查,他只身登船,将信面呈——
萨阅毕考虑三小时之久,我在旁屏息等候,亲笔回复“宋卿学弟示悉,各尽其职,此复。”下款签萨镇冰三字。我接信后即返武昌报命。黎看信后说“语虽双关,但无恶意,你不虚此行。我当时向黎报告,在我登舰时,舰上炮衣已脱下,正向武昌方面准备射击,等我下船后,炮衣又都穿上了。我高兴的用广东话对黎 说“都督,我们成功了。”可惜他听不懂。
在汉口办《大汉报》的胡石庵回忆有所出入,上舰送信的人是黎玉山,得到萨的亲笔回信,“甚简略,谓彼此心照,各尽其职云云,言外已有深意存也。”
黎元洪民国初年主持编辑的《武汉战纪》【初稿】也说,萨镇冰复函“彼此心照,各尽其职”。
黎元洪的儿子黎重光回忆,他父亲连写了二封信给萨,语极恳切,记得第二封信大意是“吾师向来知道元洪为人一贯谨慎,这次起事,实是人心所向,经过再三考虑,乃接受此职。望吾师眼光看得远一些,与革命军合作。”此信去后,很有成效,兵舰相继离去。
萨的亲信汤芗铭回忆说,他们10月17日到汉口,长江舰队统制沈寿堃向萨镇冰报告,军舰上有军官郑礼庆、朱孝先同情革命,投到黎元洪那边去了。隔几天有人假装西洋人带假胡子来,就是朱孝先,用英语说,有一信给萨上将。这信是黎元洪具名的,称萨为老师。萨阅后默无一言,只告诉我黎原是海军中人。又过几天,瑞典人轲斯,红十字会会员,乘悬有红十字会旗帜的小火轮来见萨,所说都是宣传武昌革命军怎样好,清朝一定会推倒等等。拿出一封黎元洪的信,与朱送来的大意相同。要求复信,被萨拒绝。
“楚有舰”轮机士兵刘伦发家眷在武昌,派到武昌调查革命军情况,回来报告,革命军秩序良好,人们同心协力要推倒清朝,建立共和,青年学生纷纷投入军队,准备作战。萨听了未发一言,只是听到革命政府每人每月支二十元的生活费时连连点头。
萨镇冰的部属赞成革命的不少,汤芗铭是汤化龙的弟弟,收到哥哥的来信,也心有所动。舰队官兵推汤芗铭向萨提出举义的要求。,萨还受到包括英国在内的各方面压力。他不愿叛清,却又不愿与革命党为敌,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悄然离开舰队。他邀请各舰舰长到海容舰谈话,“本人有病,必须赴沪就医……”
这是平日为人仁厚的他对部下的临别赠言“今老矣,不忍见无辜人民肝脑涂地,若长此迁延又无以对朝廷。君等皆青年,对于国家抱急进热诚,我受清廷厚恩,不能附和。今以舰队付君等,附南附北皆非所问,但求还我残躯以了余生。”他用灯语示知停泊在阳逻的各军舰和雷艇“我去矣,以后军事,尔等各船艇好自为 之。”实际上就是听任部下改旗起义。
萨镇冰的出走和海军的起义,给予清廷心理上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连袁世凯逼宫都要拿海军说事。萨镇冰在关键时刻的这一选择,对于时局朝着和平转型的方向演变产生了不容忽略的影响。
从武汉到九江,他在英国领事馆借宿一晚,次日早晨,他乔装商人乘英国太古公司的商船去沪。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后来写信给外交大臣格雷说“萨镇冰提督所率领的全部舰队现已明确地拥护革命事业。提督本人仍继续忠于清朝,他的地位颇有危险。他被允许在英王陛下的一艘军舰上避难,并在英王陛下驻九江领事馆过夜。他化装成商人离开九江,已平安抵达上海。”英国人并不理解他的内心。
按照过去流行的看法,1898年“戊戌变法”之所以演变成“戊戌政变”,光绪帝之所以泣血瀛台、幽禁十年;康有为、梁启超等之所以流亡海外十几年;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锐、刘光第和杨深秀六君子之所以壮志未酬,血洒菜市口,皆源于袁世凯叛变。在指控者看来,他们的计划只有袁世凯知道。袁世凯是维新罪人,是光绪帝的仇敌,所以过了十年有摄政王载沣替乃兄报仇,将袁世凯开缺。这一系列因果报应环环相扣,不由得不信。只是遗憾的是,这些只是传言,不是历史。1898年9月18日,夜幕沉沉,新任军机章京谭嗣同独身一人步履匆匆,前往位于王府井大街北头报房胡同的法华寺,拜访投宿在那里的袁世凯。袁世凯是甲午战后体制内炙手可热的维新人物,三年天津小站练兵成效显著功名显赫,刚刚被朝廷任命为兵部侍郎,相当于后来的国防部副部长。袁世凯此次北京之行就是为了这件事,是朝廷循任职惯例安排谈话。昨天(9月17日)上午,袁世凯已经在颐和园觐见了皇上,皇上夸他兵练得好,军事学堂办得也好,叮嘱袁世凯继续努力,甚至还说可以与顶头上司、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荣禄各办各事。
皇上的格外关照让袁世凯很亢奋。18日,依然留在北京等待更具体安排的袁世凯见缝插针相继拜访了李鸿章和庆亲王。李鸿章是袁世凯的老上司,有伯乐之恩,如果没有李鸿章早年欣赏、提携,不可能有袁世凯的今天;庆亲王是恭亲王之后满洲贵族领袖,是朝廷此时大小事务的总管家。袁世凯与李鸿章就当时日趋紧张的军事形势交换看法,分析英国多艘军舰在大沽口外游弋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至于庆亲王,袁世凯在庆王府等到傍晚也没有见到,据说庆亲王留在颐和园参与军机,大约也是与英国军舰动向有关。疲惫的袁世凯刚回到这个临时寓所,就收到荣禄派人送来的急件,叮嘱袁世凯留心英国军舰异动,让袁世凯尽快归队。由于袁世凯已经奉旨定于20日请训,不便立即离开北京回天津。袁世凯请幕僚起草了一个奏折说明缘由,请军机处变通安排在明天(19日)请训。当袁世凯与幕僚正在秉烛起草奏折时,忽闻门外有人声。很快有人持名片来报,说是新任军机章京谭嗣同大人有公来见,不候传请,谭嗣同已至会客室。对于谭嗣同,袁世凯相当了解。知道谭大人既是康有为的密友,也为今上近臣,而且,谭嗣同在维新阵营中是有思想有见解有担当的,坐而言,起而行,黑白通吃。袁世凯凭经验估计,谭嗣同不请自来,行色匆匆,绝对不是简单道贺,不是一般性寒暄,必有要事相商,于是停笔出迎。
见面之后少不了一番寒暄,谭嗣同对袁世凯荣升兵部侍郎表示祝贺,但不容袁世凯回话,谭嗣同立即表示有密语相告。袁世凯稍感诧异,即请入内室,屏退仆役,各自略表久仰及相见恨晚等意。谭嗣同以面相之法恭维袁世凯有大将格局,又不容袁世凯客套,转而忽问袁公的请训时间是不是后天。袁世凯告诉谭嗣同,原本安排请训谢恩的时间是后天,只是现在突然接到天津方面的电报,知英国兵舰数艘在大沽口海面游弋,正在准备具折明日请训,请训后即回天津。听了袁世凯的说明,谭嗣同迅即引入正题,正色道“外侮不足忧,大可忧者,内患耳。”谭嗣同的说法激起了袁世凯的注意,急询其故,谭嗣同说“袁公此次受到破格提拔,必将有以图报。皇上现在面临大难,非公莫能救。”袁世凯闻言失色,急忙辩白“袁某世受国恩,本应力图报称,况己身又受不次之赏,敢不肝脑涂地,图报天恩?但不知皇上难在何处?”
听了袁世凯的表态,谭嗣同还算满意,于是直截了当告诉袁世凯,根据他们所掌握的情况,袁公的顶头上司、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荣禄最近向皇太后献策,将行废立之谋,皇上面临巨大危险。袁公作为荣禄亲信,难道毫无觉察?袁世凯说,在军营的时候,袁某也常与荣大人晤谈。察其词意,忠君爱国,从来没有操纵废立之类的阴谋。谭大人所说闻所未闻,恐怕道听途说,不足为训。对于袁世凯的解释,谭嗣同将信将疑。为了说服袁世凯,谭嗣同还是按照先前与康有为等人商定的思路,挑拨袁世凯与荣禄的关系,让袁世凯与荣禄决裂,为我所用。谭嗣同说袁公固然是光明磊落的人物,但荣禄此人极其狡诈,他表面上对袁公信任有加,甚至让别人都觉得对你不错。其实,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荣禄在内心深处对袁公猜疑、防范甚多。一个最简单的例证,袁公辛苦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成就显著,中外钦佩,但去年袁公仅仅晋升了一级,这是什么原因?说白了,就是荣禄故意抑制你。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谭嗣同告诉袁世凯,南海康有为先生对你一直不错,曾在皇上面前保荐过你,但皇上表示曾听皇太后提及你,只是荣禄常常说袁世凯飞扬跋扈,不可重用。皇上对此也很纳闷,以为袁世凯办事甚为明白,但为什么总有人说他不可重用呢。谭嗣同以天子近臣的身份告诉袁世凯,你袁世凯这一次被破格提升,不知皇上为你费了多大劲。谭嗣同不是要和袁世凯侃大山,他的目的就是要袁世凯设法救皇上。问题在于,袁世凯根本不相信荣禄谋反弑君,不相信政治高层会发生这样的非常政变。袁世凯的犹疑不决逼着谭嗣同拿出真凭实据,好像谭嗣同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谭嗣同遂从衣兜拿出一张纸片,但见上面写着荣禄谋废立弑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即性命亦不能保。袁世凯初五请训,请面付硃谕一道,令其带本部兵赴津,见荣某,出硃谕宣读,立即正法。即以袁某代为直督,传谕僚属,张挂告示,布告荣某大逆罪状,即封禁电报局、铁路,迅速载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围颐和园,一半守宫,大事可定。如不听臣策,即死在上前。